主题：乞丐的武林传说

老乞丐告诉我，不要做个脏兮兮的乞丐，做乞丐也要做个干净的乞丐，不用什么风度翩翩，玉树临风。干净，干净就好。
所以，在我们身上只能找到几只肥厚的虱子。
太阳很暖。
我和老乞丐在做同一件事，把太阳晒晒，顺便抓几只虱子。
抓完之后，我们很无聊。我们一人抱着个破包袱。
我说:老乞丐，在千千万万乞丐之中，我们是不是最干净的？
老乞丐沉吟半晌才说:是！
我想起老乞丐的破包袱里还有十多两银子，目露凶光地盯着老乞丐的包袱，又说：我们在千千万万乞丐当中是不是最有钱的？
老乞丐赶紧捂了捂，紧张的说：是！
我愤怒地说：既然这么有钱，我们还是不是乞丐？
是！老乞丐斩钉截铁地说。
哼，老乞丐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！我急了。
老乞丐拖着尾音说：是……的。
我脑子一转，惊讶地指着天上说：老乞丐，快看，流星！
老乞丐边抬头边说：有流星啊？
我趁他看时一把抓了他的包袱就跑了起来。只听老乞丐还在义正言辞地说：小乞啊，白天是没有……
话还没有说完，突觉双手一空，包袱没了。
我撒开两腿，使劲跑了起来，一边跑一边说：老乞丐，我在醉仙楼等你。赶紧来哦。
老乞丐气急，追着我：小乞啊，那是我的棺材本啊！快还来！

半个时辰之后，我和老乞丐剔着牙，继续晒着太阳。
我说：老乞丐，爷们够意思吧，请你吃大餐，喝好酒。
嘿嘿，小乞啊，我可不能指望你给我养老啊，现在还剩下两个铜板了，你叫我以后怎么过啊？！老乞丐从牙缝里挑出根肉丝，边嚼边说。
我拿起地上的破碗，严肃地说：乞丐只食今日饭，若能存下银子，我们还当乞丐做什么！

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。
我是一个乞丐。
自我懂事起，我就知道自己是一个乞丐。一个很瘦的乞丐。
我还有一个乞丐师父，他很老。已经死了。
人都会有个名字，乞丐也不例外，自然也是有名字的。我叫他老乞丐。
我也有名字。老乞丐给我起的。他本想叫我小乞丐，但见我太小，特别省略了一个字，把丐省去了。还美名其曰说：小乞丐，小乞丐，自然叫得顺口，但是，整个楚王朝有千千万万个乞丐，你跟他们不能一样，所以……
对了，我叫小乞。
老乞丐是个很有本事的人。
他说，乞丐也是一个技术活，没有一定的技巧是很难在这个乞丐行当里顺利地生活下去。特别是一个资深的老乞丐，无论理论知识，还是肢体语言，面部表情都是不能少。老乞丐常说：我们是个戏子，要把乞讨的演技练好了，才有饭吃。
一老一少最常用的一招，就是装可怜，要装得极其可怜。眼泪鼻涕一样不能少，做活要做全套。一般的乞丐就是拿个破碗往施主面前一伸，硬着喉咙：老爷，赏点吧。更有甚者，破碗一古脑往人眼前凑，屁都不放一个，不仅把大老爷吓个半死，别说赏个铜板了，暴打出手的都有，谁让你臭烘烘的乞丐往人身上蹭的。
很明显，这种乞丐是混得最差的一种。
我们就不一样了。
一般用最能让人接受的一招：爷爷病重，望好心人帮忙。
弄一张破席子，老乞丐在脸上抹些白沫，往席子上一躺，两脚一蹬，绝对是个尸体。
而我嘛，双目满含悲戚，面无表情的坐在地上，现在要装深沉，眼泪反倒是低级游戏了。
这样来钱很快，有一次却把我差点吓个半死，我把破碗里的铜板收起来，叫老乞丐去弄食吃了。谁知道，唤了几声老乞丐都不应我，我伸手一探，鼻息全无。我当时慌急了，扑倒在老乞丐身上大哭起来。痛哭半天，稀里哗啦，正哭得投入，一只手突然拍拍我肩膀，小乞，你哭啥呢？
我全身一抽搐，晕了过去。

老乞丐告诉我，人生下来就有自己的命数，老天早就给我们安排好了，我们顺其自然就好。不过，朝纲败坏，世道纷乱，人们都在为名利争来斗去。在这场不分敌我的混乱中，即使我们迟早是死去，但也不能白白的早死了。在死之前，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。
我说：什么是有意义的事？
老乞丐说：你不觉得当乞丐非常有意义吗？
我说：从不觉得。
老乞丐说：你是不是还在想着白马长剑？
我说：是。
老乞丐：那你想死吗？
我沉默半晌，说：不想。
我想，谁会想死呢，想死的人必定是个很有勇气的人。而我，还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死了之后去哪都不知道的地方。
死亡或许离我很近，每次肚子饿的时候，我都会以为我会饿死。老乞丐总在关键地时候拿出诱人的食物来，导致我每次都没有死成。我很遗憾，又很庆幸。很庆幸，这次没有能饿死。我又怕下一次饿的时候会真的饿死了。
为此，这个问题不断的困扰着我。
很多时候，我都在想念那个白马长剑。
楚王朝开国200余年，太祖是以武建国，上行下效，楚国民间好勇斗狠，武风极盛。在经历太祖的盛世之后，皇子皇孙一代不如一代，皇权旁落，宦官把持朝政。宦官不知民间疾苦，税赋极重。或许老天垂怜，并没有什么天灾降临。如果天生异变，说不定整个楚王朝会刹那间分崩离析。
民间彪悍，好勇之辈层出不穷，一言不合者往往大打出手，人命无算，官府也不愿多事，一向是民不举官不究，一贯的态度是睁只眼，闭只眼，乐得清闲。
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，江湖事多，各路大侠高来高去，官府哪里又管得过来。
白马长剑只是江湖的一个缩影。
有的时候，死，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。
我问老乞丐，如果有人来杀我们怎么办。老乞丐说，我们不管闲事，命长得很，小乞啊，等哪一天我不在了，你千万要记得，少管闲事。
我想,自身都难保，哪还顾及得了别人的事。

以为你高高在上就了不起。你以为一个就能占领这个破庙吗。你看你貌似庄严，实则丑陋无比。你空长着一双眼睛，却看不到其他更好的东西。你就死在那，你就死在这。你无情无义，你不是人。
老乞丐喝酒一向千杯不醉。今日，却醉得一塌糊涂。指着破庙里的佛像大骂。
我说：老乞丐，那佛像本就不是人。
老乞丐嘶哑着声音道：你不懂。
我说：我们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，但骂菩萨始终是罪过。
老乞丐说：我就骂他，欺名盗世。
我说：老乞丐，你醉了。
老乞丐说：我没醉。
我说：说没醉的人，其实都已经醉了。
老乞丐说：我真的没醉。
说完，就倒了。
胖子一直没敢插话。
问我：师叔，师父怎么了？
我说：以前不是这样的。
胖子说：以前是怎么样的？
我说：就是以前那样。
胖子……
我说：你不懂。
胖子说：你懂了？
我说：我也没懂。
胖子说：我这个办法怎么样。
我说：真的不怎么样。
胖子说：你看师父都醉了。
我说：我和老乞丐一人喝十坛酒都没有醉过。
胖子说：难道你们喝的是水？喝水也能撑死人的。
我说：真的。你看我和老乞丐一人几乎喝了一坛，你才喝了几口。我却一点事也没有。
胖子说：那师父他真醉了？
我说：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。
胖子上去轻唤了几声师父，老乞丐纹丝不动。
又顺势推了几把。
胖子说：师父的身体怎么是冰冷的？
我说：你仔细看看。
胖子探探老乞丐的鼻息。一下坐倒地上。
我说：是不是死了。
胖子骇道：师父死了！！！
我走过去把老乞丐身上装银子的袋子拿出来。全倒在手上，一块，一块的碎银。很多。
我掂了一下，估摸着也有十多两。
我说：胖子，钱够了吗？
胖子见我无动于衷，小声说：够了。
见他这样，他以为我对老乞丐的死漠不关心，我也懒得跟他说。
我把银子往怀里一装，说：那走吧。